“几年前向我求助的还主要是中学生的家长,现在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开始沉迷于网络,更让我痛心的是,他们中不少是名牌大学的学生。”陶宏开说。
陶宏开教授的这番话是10月19日说的,11天之后,武汉一名大学生在沉迷于网吧整整一个星期之后,翻身跳入了湖水中。
这个青年人的行为似乎在给陶宏开教授的担心增添注脚。
今年年初,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刚刚公布的《中国青少年网瘾报告(2009)》显示:目前,我国城市青少年网民中网瘾青少年约占14.1%,人数约为2404.2万。18~23岁的青少年网民中网瘾比例最高(15.6%),其次为24~29岁的网瘾比例(14.6%)以及13~17岁的网瘾比例(14.3%)。与2005年相比,13~17岁年龄段的网瘾青少年比例有所下降,18~23岁年龄段的网瘾青少年比例有所上升。大学生正好处于这个年龄段。
一个个灾难性的事件和一串串冷静的数字,让我们不得不走近那些被网瘾恶魔挟持着的大学生,探寻他们走上这条痛苦之路的背后原因。
很多网瘾大学生都曾是高材生,玻璃樽中的孩子遇到挫折更容易崩溃
让陶宏开教授揪心的年轻人姓张,小张的求学经历确实有些传奇。
2003年,他第一次考入北京大学,由于沉迷于网络,7门必修课不及格,于2004年7月被学校劝退。2005年,复读一年的小张以所在城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被清华大学录取。一年后,他再度沉迷网络,由于学分不够自动退学。正当大家都对他不抱希望的时候,2007年,他再次以全市理科第二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。
三次高考均考入中国最顶尖学府,小张的智力水平无疑是顶尖的。
陶宏开教授介绍,他接触过的不少网络成瘾的大学生都非常聪明,如果不是深陷网络难以自拔,一定会在学业上取得很好的成绩。
2007年小张第二次进入清华大学后,确实有一段时间远离了网络,那两年他的学业成绩非常好,第一年学业成绩名列前茅,大二的时候成绩排在了全系第一名。
后来,他喜欢的一个女孩子不接受他,这让小张异常痛苦,当这种痛苦实在无法排解的时候,他选择了虚拟世界。
小张出生在四川一个农村家庭,爸爸是当地一名教师,妈妈只有小学文化程度,从小,小张就显现出了过人的天资,据当地媒体的描述,小张小学5年级便跳入中学。因此小张的父母对其极其宠爱。
小张是个典型的生活在玻璃樽中的孩子,他天资聪慧,在学业成绩上领先于同龄人,在成长过程中体验到的更多的是家长的呵护与其他人的赞美和鼓励。因此,当挫折和失败突然降临时,他比同龄人更加不知所措,更加容易崩溃。
与小张同在一所大学的刘剑也是一个生活在玻璃樽中的孩子。高大白净的刘剑戴着黑色金属边眼镜,镜片背后透出睿智的眼神。
从14岁起刘剑就开始玩某款网络游戏,今天24岁的他是这款网络游戏的第一批玩家。中学时,“学校有严格的作息时间,只能每天抽空玩10分钟左右。学习完全没有受影响,成绩非常好。”刘剑说。
2005年,刘剑在当地激烈的高考竞争中以高分考入清华大学。进校之后,刘剑顿时感到了压力。周围全是“高手”,他的学业成绩不那么突出了,到了大一下半学期竟然挂了科。这让原本优秀的他措手不及,“这是我第一次挂科,心情也不太好,而且关键是没有了推研的机会,突然没有了学习的动力。”于是,网络游戏走进了他的生活。频繁缺课、考试不及格、人际关系疏远,一个接一个的挫折接踵而来。
结果是,5年后的今天,这个昔日的高材生仍然在清华园里读大四。他比同年进校的学生在学业进程上晚了两年,当年的同学有的出国了,有的已有了一份稳定的职业。刘剑却把这两年的时间花在了和网络游戏反复的纠缠中。
心里只想着游戏,连破罐子破摔的力气都没有
“网瘾的孩子一看就能看出来。”陶宏开教授说。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小张时的情景。“他从门外蹭了进来,简直没有人样,低着头、弯着腰,衣服脏兮兮的,头发和胡子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打理过了,眼睛总是向下看。”
“一旦玩上游戏,真的是什么都不想了。”不少有网瘾的孩子说。
刘剑介绍,在他网瘾最重的那一年里,每天有十五六个小时都在玩游戏,“除了睡觉,就是玩游戏,其他什么也不干”,茶不思饭不想,实在饿了就让宿舍的同学给带一点儿吃的回来。
由于整天沉迷在网络世界里,网瘾孩子跟周围人也很少交流。
刚刚从北航退学,正在准备第二次高考的张晓晨也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。“刚上学的时候,大家还只是在宿舍里打游戏。”张晓晨说,后来受不了宿舍较慢的网速和晚上的熄灯制度,开始改在网吧上网。
那时候,张晓晨每天天一黑就从学校出来,钻进网吧,一玩就是一夜,天亮了再从网吧出来回到宿舍睡觉,到了晚上再出发。
黑白颠倒的时间表,让张晓晨很少有时间与同学交流。
10月中旬,记者在清华校园里见到了小张,他很少正视周围人的眼睛,说话时弯着腰低着头,声音也很小,要很努力才能辨别出他在说什么。
《中国青少年网瘾报告(2009)》的研究也显示,网瘾程度较深的青少年,会不同程度上出现一些人际交往的困难,报告称,随着网瘾程度的加深,青少年网民对“我很难与周围的人相处好”这一语句的认同感也越强。
这些大学生也有过“追上去”的冲动。2008年1月,刘剑第一次在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,他强迫自己离开网络世界,努力拿起书本追赶身边的同学。“可他们离我越来越远,觉得自己怎么努力都追不上。”几个月后,他又一次沉迷到网络游戏中,并在8个月后的新学期伊始,再次办理了休学。“玩得自己各个方面都不想去打理了,也没有勇气再一次拿出书本。”刘剑形容当时的自己就像一只鸵鸟。
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网瘾大学生说:“站起来需要勇气,自暴自弃下去也需要勇气,我那时连破罐子破摔的力气都没有了,脑子里没有任何东西,就像一个空壳。”
大二成了分界点,没有了应试的重压人生却失去了目标
仔细分析网瘾大学生可以发现,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在大一下学期或大二的时候深陷网络的。
刘剑是在大一下半学期第一次出现“挂科”后,开始沉溺于网络的,张晓晨也是从大二开始过起了昏天黑日的网瘾生活。
这背后有没有什么共同的原因?
目前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的一名硕士研究生告诉记者,他是家里的独生子,从小父母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学习好。“我爸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,你学习成绩好了,将来才能考上好大学,才能出人头地。”他说,“似乎我的生活只有学习,而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考试,为了给以后的成功做准备。”
当前我国基础教育阶段仍然存在着应试压力过大的现象,学习、考试及与此相关的事是很多中学生的全部生活重心。
美国教育家约翰·杜威曾经说过,教育就是在生活之中促成人的“生长”。但孩子的生活中只有学习,除此之外的与人交往、获得生存能力等教育均缺位。难怪“网瘾”青少年在摆脱了学习的重压之后立刻陷入虚拟世界。
学习的目的被异化了,这些孩子的生活也被异化了。从高考的应试重压下解脱出来的大学生,报复性地享受起了久违了的自由。
刘剑和张晓晨都说,在大学中,像他们这样的学生还是很普遍的。“我们班70多个男生,最初有几个人不玩游戏,但是这样的人很难融入班集体中,所以后来所有人都玩,每天一下课全宿舍同学,一起打开笔记本电脑,连起几台电脑,一起玩魔兽世界。”张晓晨说。
但是,太自由也让这些孩子突然迷茫了起来。
“应试教育的高压挤占了培养孩子思辨能力、自控能力和自我评判能力的时间。”陶宏开说。
“有个冬天的早晨,我从网吧里出来,外面非常冷,天还没有亮,我裹紧了衣服,感觉异常孤独和迷茫。”张晓晨说。那时,张晓晨已经进入大二,他每天白天睡觉,晚上10点左右进网吧开始“工作”。
什么是奋斗的目标?这个问题的答案曾经很简单:就是学习和高考。
那么,现在呢?现在的奋斗目标又是什么?
妈妈追到大学陪读、洗衣服,父母无边际的爱也在残害孩子
接触过很多被网瘾毒害的青少年,陶宏开教授对网瘾的形成原因有着自己的看法:“网络游戏不是导致青少年网瘾的根本原因,根本的原因在教育,特别是家庭教育。”
跟这些网瘾大学生的家长接触后,陶宏开教授的观点似乎得到了证实。
在与小张的妈妈不多的交谈中,这位操着浓重四川口音的妇女不停地说:“他(小张)现在非常不容易,从农村考出来不容易。”“他现在已经坚持上课了,挺好的